它現在的內部管理怎么樣?
昝濤:它當然有初步的管理了,也想搞一些建設,提供公共服務,這就是它會定下來的一個初步的跡象。可是,現在它的生存問題大于建設和發展的問題。越是這個樣子,它就越會表現得更為極端。畢竟它與周邊以及全世界都無法共存,它就沒有精力去理順所謂的管理體系。
應該來講,傳統的伊斯蘭國家和社會當然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國家和社會治理經驗。實際上,就算伊斯蘭國被承認了,固定下來了,成為一個獨立國家,它的那種極端主義理想和現實也是一定會發生矛盾的,伊斯蘭國沒有辦法單獨存在下去。這個世界是普遍聯系的,如果它想固定在一個疆域,是需要與外界交流、通商、貿易的,但長期來看,它不可能變成一個世外桃源。現在沒有國家能夠完全封閉,不然它會活得很難,即使是朝鮮也需要與外界保持一定的交流。另外,伊斯蘭國意識形態內在主張的普世性,也使得它必然要輸出“革命”,這也是一種它的對外交往方式,這就必然面臨大量的挑戰。總之,如果能夠“定”下來的話,它遲早是會走向“修正主義”的。以目前的情況看,可以說,對極端主義的“圍剿”會使其更為極端化。
伊斯蘭國現在跟這么多國家為敵,他挑選國家,是有標準的嗎?
昝濤:有政治的針對性。它要報復那些打擊它的國家或者是名義上對它們宣戰。同時還得是能襲擊成功的國家。
伊斯蘭國的攻擊是不是挑一些有穆斯林的國家?
昝濤:不一定,只要是有人認可他的意識形態,或許也可能是一個中國人,也可能是一個基督徒。我覺得這個問題上,體現的就是極端主義的普世化訴求的一面。
伊斯蘭國除了無底線之外,它的優勢在哪里?
昝濤:現在很難判斷伊斯蘭國是什么,人們對它的定義很混亂,看起來是一個“國”,實際上又不是完整意義上的國,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組織。恐怖分子的優勢就是你找不到他們,他們搞的是不對稱戰爭。最可怕的敵人是你看不見的敵人,那個敵人可能在你的頭腦里,可能就在你身邊,甚至是你的親人、同學、鄰居。這是很可怕的,你無法確知或界定敵人是誰。正規軍作戰一定是穿制服的,是可以被識別的,可以區分戰斗人員和非戰斗人員。但是,對伊斯蘭國來講,如果你視其為一個恐怖組織的話,戰斗人員和非戰斗人員之間的界限是模糊的。
世界現在處理伊斯蘭國的方式,是不是可以被證明是失敗的?
昝濤:從政治和軍事上來看,現在確實是還沒有成功,很可能在G20以后有一個共同的行動。聯合國也通過了決議。如果只采取空襲等方式,是很難取得勝利的,因為伊斯蘭國的戰爭方式是游擊戰,基本上不能說是正規軍的戰爭方式,它可以化整為零,變為平民。
在伊斯蘭國內部,也有部分民眾游行反抗。是不是可以靠內部人民的力量來消滅伊斯蘭國?
昝濤:其實前面說了,伊斯蘭國還不是一個真正的國,它沒有明確的邊界。伊斯蘭國的可怕之處是它會代表一種極端主義意識形態而存在。只要人類還處在一種世俗的狀態里面,就會有所謂的“墮落”。那么,就一定會有人對現實不滿,提出對現實的批判。在批判的人當中,一定會有走向極端的人,想要完全否定現有社會,重建一個烏托邦的理想社會。那么,這樣的人,在條件成熟的地方,潛在地就可能組成類似于伊斯蘭國這樣的組織。所以,伊斯蘭國極端主義,并不是歷史上獨特的、唯一的、現在才出現的。在本質意義上,它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出現在人類社會中。所以,人類可能會消滅所謂的伊斯蘭國,但消滅不了極端主義,只能控制它,緩解它,但是不可能徹底根除它,這是我們必須理性地認識到的。
伊斯蘭國家在處理伊斯蘭極端主義問題上面,有什么成功之處嗎?比如說伊朗。
昝濤:對于伊斯蘭國家來說,這是一個體制轉變和創新的問題。伊朗在立國的時候有著伊斯蘭原教旨的極端主義的特點。但是它要管理這個國家,所以它固定下來了,有一套復雜的憲政體制來處理問題,并不是跟現代國家完全格格不入的。但是伊朗政治體制的獨特之處是“兩套班子”。一套是教法學家的,權力很大,但主要是管國家的意識形態和人民的思想以及生活方式,并對大政方針有最終決定權。教法學家們基本上不處理具體的管理事務,像外貿、收稅、現代教育、人民的糾紛等等,雖然說伊朗有自己的特色,但是并不跟國際上的做法有本質上的不同,而且也是由國家行政那另外一套班子來負責。教法學家可以提供指導性的意見,行政班子做什么事情不能違反教法學家的最終裁決,但只是在最終的意義上,不是在執行的意義上。伊朗的體制有什葉派的因素。
有一批精英的教法學家的團隊好處很可能是,伊斯蘭(也就是涉及人民精神方面的事務)的解釋權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伊朗的體制叫“教法學家監國”(Vilāyatal-Faqīh)。這個體制跟伊朗是什葉派有一定的關系,阿里及其后代是伊瑪目(Imām),什葉派最重要的是伊瑪目崇拜,最后一個伊瑪目被認為是隱遁了,會在將來重臨世界,并重建正義和伊斯蘭的世界,隱遁期間由教法學家代行治權,所以說,造成了教法學家權威很大。另外,在伊朗的什葉派中,從基層的小毛拉(Mawlā)到上面的大阿亞圖拉(Ayatollāh)之間是有類似于教階制度的,也容易確保意識形態解釋的一致性,避免遜尼派社會中的那種任意性解釋的泛濫。伊朗對宗教問題的解決,可以說是有一套自己的辦法的。這樣是不是比較容易安置從穆斯林社會內部生長出來的極端主義沖動,還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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