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戰爭對中國的其他外部性影響
基于美韓突然發動先發制人打擊的假設,半島的戰爭對中國最直接的影響首先將是撤僑工作和難民安置。據粗略統計,2009年在朝鮮的中國僑民就有約一萬人,這意味著戰爭如果突然爆發,在有限的時間內,可能需要超過數十架飛機班次和輪船的運輸才能將中國僑民全部撤回國內。據稱,美韓今年的軍演中都有涉及處理朝鮮難民的部分,預計更加嚴厲的制裁將讓朝鮮的民生問題雪上加霜。我們認為,對中國而言,出于人道主義,在將難民暫于邊境隔離安置的同時,最好應該在完成安全排查后將大部分難民交給韓國,特別是在朝鮮國內秩序因戰爭而瀕臨崩潰時,中國需要及時加強與韓國協商合作處理的力度,否則中國邊境的社會治安和生產生活將受到很大的負面沖擊。
半島可能的戰爭對中國的負面影響也會涉及軍事方面。眾所周知,冷戰結束后,特別是在1996年臺海危機以來,解放軍的現代化建設主要是以美軍為假想敵的,同時在亞太地區,美軍的演習和裝備部署也正日益突出針對解放軍的戰略意圖。從歷年來美軍在南海的反潛巡邏、在東海的抵近偵察,以及與解放軍之間在網絡和電子領域的攻防中可以看出,非交戰狀態下中美之間的軍事技術角力幾乎常年都在發生。如前文所說,朝鮮戰爭的早期很可能是以奪取制空權為主的戰役,屆時美韓將會設立大型戰場禁飛區,這個禁飛區將有可能非常靠近,甚至部分覆蓋中國的東海防空識別區。
據報道,近期已經有美軍參演轟炸機飛躍東海防空識別區的案例,而早在此識別區剛設立的2013年,美軍就有B-52戰略轟炸機在區內巡弋示威的記錄。所以,半島戰爭爆發的話,至少在東海和黃海區域,美軍先進戰斗平臺的活動頻率將大大增加,不僅中國海空軍的常態化巡航和訓練都會受到干擾(尤其是對北海艦隊,和北部、東部戰區的空軍來說),解放軍與美軍之間的技術較勁也會加劇。不過,中美的這些非戰斗摩擦仍受雙邊政治關系的限制,正如前文所分析的,在可能的新朝鮮戰爭中,中美的分歧主要會發生在戰爭后期涉及半島政治安排的階段,而不是美韓的純軍事行動階段。
半島戰爭還有另一個不確定性值得關注,即日本對戰爭的反應及其影響下的中日關系。冷戰后美國在中東的絕大多數軍事行動中,受限于和平憲法的條款,作為盟友的日本只能給予美國以經濟和后勤上的支持。然而在2003年,小泉純一郎政府破天荒地從陸上自衛隊抽調了1000名士兵加入美軍在伊拉克的非戰斗行動,該方案曾立即受到日本反戰勢力和中韓方面的強烈反對。到了2015年9月,日本國會通過了安倍晉三所推動的安保法案,此法案極大地解禁了日本的集體自衛權,從此自衛隊可以合法地參加海外的戰斗行動。
因此,只要美韓方面提出要求,日本也能夠派遣自衛隊參加聯軍在朝鮮的軍事行動,特別是當朝鮮的彈道導彈攻擊日本本土,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時,理論上日本也將有權利向朝鮮宣戰并且還擊。不過,雖然樸槿惠政府此前已與日本就防御朝鮮威脅歷史性地建立了軍事互信機制,但韓國的輿論也許仍很難接受日軍再次踏上朝鮮半島,除非戰場形勢逼迫美國方面堅持要求韓國接受,或者只允許日本在空中和海上進行有限支援作戰。
事實上,安倍推動新安保法的主要理由正是應對來自朝鮮和中國方面的安全威脅,至少在安倍及其支持者看來,就進一步強化日本集體自衛權的合法性而言,可能爆發的朝鮮戰爭絕對是一次難得的歷史機遇。然而,可以確定的是,日本的參戰會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中國國內的反日民族主義情緒,這無疑會為中日關系的前途蒙上又一層陰影,也將刺激兩國領土領海爭端走向更危險的境地。但在本質上,中日矛盾在混亂的東北亞局勢中不管如何上升,它仍然從屬于中美博弈。換句話說,如果朝鮮戰爭最終換來美國像撤出伊拉克那樣地在東北亞“功成身退”,那對僵化的中日關系來說無疑意味著重要的歷史轉折。當然,這一目標需要中國自己去爭取。
04 特朗普總統的國內戰爭動員
目前,對于美國軍方的主戰派而言,除了擔心中俄的反應,他們亟待解決的困難首先是國防預算問題。在反恐戰爭進入高潮的小布什時期,國防總開支從3162億美元(2001年)激增到6663億美元(2009年)。在奧巴馬數年的艱難努力下,即使在中東又面臨幾波新的軍事開銷(打擊IS),到2016年,美國的防務預算仍然降到了5853億美元。
目前,特朗普仍受困于奧巴馬時期國會設立的財政開支上限。資金對于發動戰爭來說非常重要。早在伊戰前的2002年,小布什就曾呼吁,提高美國國防預算應該是國會的第一要務(first priority)。然而,據悉,特朗普政府近期雖提出了6390億美元的大額國防預算,但這個預算要得到國會完全通過的可能性并不大。
不過,美國軍費開支的部分壓力可以讓盟友分擔,特別是已陷入朝核恐慌中的韓國和日本,盡管這需要特朗普政府極其高超的外交技巧。目前,根據2014年簽訂的協議,韓國每年為駐韓美軍支付超過8億美元的費用,而根據2011年簽訂的協議,日本每年為駐日美軍支付約20億美元的費用,如果按照伊拉克戰爭年均超過1000億美元的花費算,韓日的貢獻能力離填滿特朗普預計的軍費缺口相差甚遠。而更難堪的是,對將在朝鮮戰爭中充當地面先鋒的韓國而言,其2017一整年全國國防預算也只有360億美元左右。無論如何,正如前文所討論的,僅憑金氏政權的實力和朝鮮的艱險戰場環境,美國開辟朝鮮戰場的花費將非同小可。
因此,若再算上美國社會仍揮之不去的厭戰氣氛,除非朝鮮新一輪核導試驗的震撼度足以刺激美國朝野形成戰爭共識,特朗普戰爭動員最先獲得成效的更可能是在國外(中俄和韓日)而不是國內;畢竟,早在2016年,安理會就已經形成了遏制朝鮮的統一戰線,而且這條統一戰線有進一步強化的趨勢。不得不說,當前美國國內和國外的輿論差別,與二戰以來美國任何一次戰爭動員所面臨的形勢都是相反的。
值得一提的是,特朗普在國內動員上暫時遇到的麻煩,也不失為中俄當前可與美國做交易的機遇。實際上,俄羅斯似乎已經在敘利亞的行動上與特朗普政府達成了的某種默契。對中國來說,若能及時把握時機、占據主動,可能有機會讓美國在有關臺灣問題、南海問題、中國市場經濟地位以及對華武器禁運等議題上的立場做出一定讓步。
文/鄭永年、劉伯健 來源:華南理工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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